Sunday, April 26, 2009

深陷「嗆聲」泥淖裡的台灣民主

台灣政治的聒噪程度,在全球絕對屬於高分貝群;但要論它解決問題的能力,卻似無可恭維。台灣民主為何變成一個高速空轉的漩渦,有待更深刻的討論,但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,可能出在「嗆聲文化」的喧賓奪主。

環顧我們的政治,每天都充斥著以發洩情緒為目的的叫罵和指控。李慶華連珠砲般的挑激言詞,聽在一般人耳中也會覺得難以忍受;而邱議瑩的巴掌,亦把自己推到失態又失控的情境。兩個人的粗魯爭執,沒有解決任何問題,卻帶給社會更多的煩躁與不屑。

遺憾的是,這種嗆聲式的手法,近年已成為台灣問政的基本模式。立法院的質詢,多半不在爭辯政策是非,而以羞辱內閣官員、製造糾紛為能事;也因此,賴幸媛才 會三赴國會卻上不了台。再看「雙英會」的問題,朝野都聲稱邀請對方晤談,卻又故意公開說一些刺耳的話,結果當然是誰也不想踏進對方的場子。包括成龍的失 言,也見政客咬牙切齒地叫囂要取消他代言聽奧的資格。由此看,所謂活力充沛的台灣政治,其實不僅是野性未馴,也是自信心漸失,以致不知如何朝深化民主的方 向推進。

「嗆聲」作為「異議」的一種表達形式,對普羅大眾而言,原具有「政治除魅」的意義。但當嗆聲文化以沛然莫之能禦的姿態喧賓奪主,取代了異議政治及反對政 治,遂使民主政治中一些比較嚴肅的價值和一些確有必要的辯論,也就隨之消失不見了。一個異議者提出論點時通常會說:「我反對這種作法,理由是……。」「我 認為,採取xx方式會比較好。」但嗆聲者只要喊:「去你的!」「賣台!」「不愛台灣!」「下台!」「走狗!」請問:哪一種方式更有助於思辨?

更糟糕的是,嗆聲原不失為庶民對政治不滿的直覺表達,現在卻反過來,以政治為職業的人物利用這種手法來作秀,把殿堂上的政策議論變成市井中的即興呼喝。如 此一來,辯論過程不僅變得淺薄化,也因為夾雜強烈情緒而變得非理性化了。最明顯的例子是,近年台灣始終在抽象的主權議題上打轉,對經濟、社會、民生問題反 而粗率以對,連扁家弊案也無法平心討論;近年台灣國力下降、經濟不振、官箴敗壞,這不是淺薄的嗆聲政治之害嗎?

諷刺的是,嗆聲文化的大流行,包括「嗆」字成為台灣的常用詞彙,其實是公元兩千年以後的事。亦即,台灣已完成政黨輪替,政治人物反而開始大肆歌頌「嗆聲文 化」,這正是異議精神劣質化及空洞化的開始。威權統治年代,異議人士猶能建構強大的論述去抗議統治者,及爭取支持者;相形之下,今天在野黨只要信口謾罵, 就自以為盡到反對黨言責,這難道不是對民主政治的輕薄?

的確,台灣的民主政治近年已進入了一個新的瓶頸,而把嗆聲文化帶進政治的民進黨如今也遇到了它發展上的撞牆期;這正是我們重新思考民主異議的時機。二○○一年的一個事件,也許有助於我們釐清一些思緒。

那年,民進黨推出一個徵求「嗆聲新世代」的廣告,畫面中將希特勒和卡斯楚、李登輝、甘迺迪並列為勇於嗆聲的時代英雄,結果引起德國和以色列等國的抗議。這 反映了其兩個思維盲點:第一,身為執政黨,卻鼓勵新世代向在野黨嗆聲,這完全是煽惑民粹的操作,也有違民主政治在野監督在朝之精神。第二,將希特勒和甘迺 迪並列,顯示其歷史認知的淺薄,以及對民主價值缺乏真正的理想。

的確,目前台灣民主的困境,不在反對的語言不夠豐富,也不在批評的情緒不夠辛辣,而在彼此失去了溝通的能力和對話的善意。民主需要比嗆聲更深刻的語言和思路來激盪思辨,粗暴的嗆聲文化只會讓台灣政治在騷動中日漸淺薄。

【2009/04/26 聯合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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